“重回国家队”
2009年下半年,国资委领导给陈九霖打了一个电话。
刚回国时,国资委曾找过他了解情况。陈九霖写了一份两页纸的报告,讲明了他投资石油期货的原因、操作过程、内部审批流程和内部信息披露机制等情况。
陈九霖渴望回归到体制中。正如年少时,他渴望进入体制内。
1982年考入北大是他从政梦想的孵化器。他在北大如鱼得水,活跃在各种学生社团,赶着去听领导人在北大的讲座,关心时事政治和国际趋势,兼任东方文化研究会和国防学会两个学会的会长。他常常写信告诉湖北的同学们一切关于北京的经济、政治动向。
“我真想叱咤风云地干点什么事。”陈九霖对朋友吴虹说,“我着急要走政治之路。它既能符合我的气质、特长,也是有利条件。”陈九霖从国内外政治家的经历中寻找典范:“(当时)分析中国未来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未来(领导)肯定是懂经济的,懂法律的,美国多少总统都是学法律的,议员也多是学法律和经济的。”
在北大,陈九霖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当领导人的秘书;要么去团中央;或者让我找个好岳父。要么到西藏、新疆、内蒙古去,到最基层的地方。”进入央企,也是实现政治抱负的通道之一。
毕业包分配,专业越南语的陈九霖被分配到总参下属某部队,吴虹接到了陈九霖的信,“他说真不想去部队,部队有太多规矩。他想干一番大事。”
陈九霖是一个不放过任何机会的人,为了帮助湖北的同学考研、毕业分配,他能迅速整合一切资源,打听到最前沿的消息,找到最核心的关键人士,并且设计好与之对接的道路。
为了前途,陈九霖离开部队,先后进入民航北京管理局、国航公司国际处、中德合资北京飞机维修工程有限公司、中国航空油料集团公司。
初到中国航空油料集团,陈九霖很不适应,虽然每个月有三千多元的工资(这在当时是很高的收入)。他告诉吴虹,“主管领导趋于保守,其思想、工作方式与我本人很有差别。”陈九霖着急想发挥自己的长处,他说:“我有时真想自己下海独干一摊。”
Jeff感觉他随时都在待命:“从小的心态一直都是一个stand by的人,他随时都在准备迎接,他一直有种危机感,一直在等待这样的历史机遇出现。”
他的机会伴随着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来了。他被中国航油母公司委派到新加坡接管当地的子公司――中国航油(新加坡)股份有限公司。在总经理、董事总经理、执行董事兼总裁的身份递增中,他找到了自己的国际舞台。他被称为“航油大王”。6年里,他把公司的净资产从17.6万美元猛增至1.5亿美元,并成功在新加坡上市,市值达到11亿美元。他在西班牙、新加坡进行大量收购,试图建立中国第四个“石油帝国”。
“放在古代,他就是一个愚忠的臣子。”Jeff对陈九霖重回央企的决定很无奈,但他也能理解陈九霖想再次证明自己的心态,“他曾经写过他是国家利益的看门狗。”
“他不愿意弯腰。”Jeff看到一家很大的国际机构提出很高的薪水请陈九霖复出,但是陈拒绝了,“他稍微弯一下腰可以得到很大的支持。”
“我还是想回国,我骨髓里面还是中国人情结。”陈九霖自述曾经有39家企业请他加盟,包括韩国SKI、马来西亚国家石油公司等外资石油公司都曾邀请他做高管。
重回央企,也有陈九霖隐秘的考虑。因为他入狱,他的太太得了严重的抑郁症,他不能一个人出差,必须要带上太太,而他的儿子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迷上了网游。他需要有足够的时间陪在家人身边。
他的报告最终得到了高层领导的批示。
体制的双面性
2010年1月,陈九霖低调上任葛洲坝国际工程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行政司局级)。葛洲坝集团是一家总部在湖北,以水电投资建设与经营的大型中央企业,葛洲坝国际是其下属子公司,负责管理股份公司海外经营业务。
按照《公务员法》,陈九霖此前被开除公职和开除党籍,不可能按照公务员流程进入葛洲坝国际,而是按照央企聘用制流程。也就是说,他的职位是参照司局级设置的,享受司局级待遇,但并不享有相应级别。
2010年6月,媒体在葛洲坝国际的官网上发现了陈九霖这个名字。一方面诧异于陈九霖以戴罪之身低调重回央企,另一方面又八卦他名字中的久变成了九,猜测他是为了到葛洲坝当领导才改名。
“没有特殊含义,就是九和久通用。”陈九霖在求学时已经开始用九霖这个名字。出狱后,他的朋友们将这个字赋予了“九死一生”的含义。
外界质疑和猜测陈九霖为什么还要再进央企,他是否够格再次进入央企。
“我这步棋走得是对的,一定是有道理的。”陈九霖深知中国社会毕竟是官本位社会,人们会高看一眼有官方背景的人,做起事来也方便。“如果2009年刚出来去谈合作,别人认为我就是一个刚出来的囚徒。在葛洲坝的任职就像过滤器,退休也好离职也好,现在我是以在央企工作过的领导的身份去跟别人合作。“
“回到央企不是当普通员工,而是高层管理人员,司局级干部。”陈九霖和他的朋友们都反复强调这一点。
2010年3月,陈九霖的助手接受《财经》杂志采访,并公开了一份名为《关于陈九霖的相关资料》的材料。材料称,“作为党政领导干部,问责一年后或处分期满后尚且可以重新起用,举重以明轻,作为国企的领导人,鉴于其超群的工作能力和工作业绩,在问责3年后,国务院国资委经过层层考察,即使决定重新起用陈九霖以发挥其余热,于法于情于理都无任何可指责之处。”
陈九霖的博士生导师、中国法学泰斗、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马俊驹主动接受了《21世纪经济报道》专访,从法理上证明陈九霖的新任命是合法合规的。
在葛洲坝国际,陈九霖分管人事和海外投资两块业务。葛洲坝国际官网显示,陈在高管团队16个成员之中排名第14位。碍于体制,陈九霖没有透露他在葛洲坝国际做的具体事情。他说他讲党性。在内心深处,他希望在葛洲坝国际的平台上发挥自己多年海外投资的经验。
“在投资方面有些我走得是比较超前的,有些甚至在国内,不管是央企还是地方私企至今还没尝试过的,有些是他们现在才意识到的。”陈九霖认为经历了2008年金融危机冲击后,世界各地出现很多廉价的资产,这正是大型央企进军海外市场的绝好机会,而且不必再采用兴建的模式,可以通过资本运作、并购的方式。
他认为很多央企不敢进军发达国际市场,是怕失败,怕玩不过别人。他偏偏喜欢发达国家市场,因为它们完善的社会体系、稳定的政治氛围都让他觉得更加安全、可靠。“我们国家这方面领悟不够,老是想占发展中国家的便宜,为什么不去抓住机会占发达国家的便宜呢?”
迈出“重回国家队”的一步后,陈九霖开始将目光投向石油领域。他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国家能源高层领导圈子。有一次,国内一家重要能源类媒体举办活动,邀请陈九霖参加。他原本拒绝了,后来听说时任国家能源局局长张国宝也参会,他又追问媒体能不能单独安排与张国宝见面。最终,他未能如愿。
2010年4月21日,英国石油公司(BP)位于墨西哥湾的深水地平线钻井平台发生爆炸,陈九霖立刻意识到其中可能蕴含着商机。他通过各种途径打听BP的最新信息,看BP是否出售非核心资产来收拾烂摊子。在葛洲坝国际这个平台上,陈九霖以“副总经理”的身份很难调动一家以水电投资建设为主业的大型央企去做石油生意。
收购BP非核心资产一事不了了之,他将曾经在新加坡天高皇帝远的做事风格带回国内,去碰撞央企的行事风格。
2010年5月4日,他打破身份的禁忌,开始通过《中国企业家》杂志公开发表署名文章《如何扩大我国石油话语权》,为国家的能源战略出谋划策。他的这种行为在民航系统内部人看来是疯狂地找死:“他与石油行业不沾边,却指手画脚。”
随后,陈九霖又开始筹划收购泰山石化,又是不了了之,原因都一样。